其實來之前顧世鳴就已經預料到了這種狀況。他雖然和段弘維說得雲淡風輕，卻心知今天這頓飯就算不是鴻門宴，也是淩淵和秦宸翔的一種變相的試探。

所以對淩淵和秦宸翔的這種態度，顧世鳴其實是早就有心理準備的。

然而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，他心底那股突如其來的不安究竟從何而來。

明明一切都很正常。

淩淵、秦宸翔的客套和圓滑，顧雨薇的熱情大方，宋錦瑟的淡淡的疏離與審視，全都符合了他的猜想。

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，完美得讓顧世鳴找不出任何一絲破綻。

可是顧世鳴心底的那股不安卻越來越強烈，強烈到他根本無法忽視。

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呢？

顧世鳴不動聲色地環視了一下四周，最後將目光定格在了宋錦瑟的身上。

自打他進門開始，宋錦瑟的神色一直都是淡淡的。

既沒有知道他是她親爹之後的興奮與激動，也沒有他預料之中的怨懟與憤恨。

她待他像是個熟悉的陌生人，不卑不亢，不遠不近。既不刻意迎合討好他，也不因為他曾經的遺棄而怨恨他。

那種帶著淡淡疏離的審視，仿佛是在觀察他、判斷他，看看他究竟值不值得她去原諒，去信任？

顧世鳴之前曾經了解過宋錦瑟的性格，知道他這個女兒確實是這樣的人，並不會因為他的錢財和權勢而刻意討好他！

所以她的這種表現，不僅沒有讓顧世鳴失望和生氣，反而還讓他暗暗地松了一口氣。

倘若她表現得像顧雨薇那樣圓滑熱情，他反而會懷疑她今天請他來的動機。

可她此刻的這種表現，反而讓他願意去相信她確實有誠意想要和他這個父親好好的“溝通”一下。

可如果問題不在宋錦瑟這兒，又會出在哪裏呢？

顧世鳴找不到破綻，但他卻不敢忽視自己的這種直覺。

想他顧世鳴縱橫商場幾十年，數次死裏逃生、化險為夷，靠的都是他這種驚人的第六感。

所以思來想去，顧世鳴決定正視他心底的這種不安。

盡管顧世鳴的變化十分微妙，卻依然被淩淵和秦宸翔這兩只小狐貍看在了眼裏。

兩人迅速地對視了一眼之後，又飛快地撇開了各自的目光。

秦宸翔端起一杯酒站起身來，對著顧世鳴恭敬的笑道，“顧世伯，之前雨薇的事情怕你老人家生氣，一直沒敢對你說出真相。害你和股伯母擔憂了這麽久，在這裏我代表淩淵敬你一杯，算是給二老賠個不是。”

淩淵從善如流的站起身來，為顧世鳴斟了滿滿一杯酒。

“宸哥，雖然平時很多事你都可以代替我，但唯有這件事情不行。當年的事也有我的過錯，論理我是無論如何也該親自向世伯賠個不是的。”

說著，淩淵也端起酒杯含笑盈盈地看著顧世鳴，“世伯，這杯道歉酒待會兒我可要單獨敬你。”

顧世鳴垂眸看了一眼自己面前那杯斟得滿滿當當的酒，唇角綻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。

他忽然擡眸看向秦宸翔，半真半假的笑道，“小秦到現在還在叫我世伯，還不肯改口嗎？還有淩淵，以我們如今的關系，你是不是也該改口了呢？”

秦宸翔微微一怔，臉上的笑容頓時有些不自然起來。他下意識地睨了一眼淩淵，發現他臉上的表情也顯得僵硬而古怪！

這個該死的老狐貍，沒想到竟然出其不意地將了他和淩淵一軍。

他之所以敢這麽說，無非是吃準了以他桀驁的個性，向來不喜歡輕易向誰低頭，更別說認一個“便宜岳父”了。

而淩淵就更簡單了，他明知淩淵知道他有殺害淩老爺子的嫌疑，同他虛與委蛇已經不容易了，又怎肯輕易“認賊作父”呢！

可他偏偏就拿這件事來發難！

如果他和淩淵認了他做“岳父”，心底不知道要憋屈成什麽樣子？而且突破了這層心理防線，以後他和淩淵對他的怨氣是不是就沒有那麽大了呢？

如果他和淩淵不肯認他這個岳父，他自然而然有理由拒絕他們的敬酒。

想到這裏，秦宸翔心中陡然一沈！

莫非，顧世鳴這只老狐貍已經看穿了他和淩淵的算計？

電光火石之間，秦宸翔腦海中早已百轉千回。他知道這種時候，他是無論如何也不適宜繼續沈默下去的。

要是被顧世鳴這只老狐貍嗅到了一絲半點兒的破綻，今天這場宴席也就達不到應有的效果了。

所以盡管心裏一百二十個不情願，秦宸翔依舊面不改色的笑道，“本來我是想等我和雨薇正視結婚之後再改口的，既然岳父大人如此迫不及待，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。”

秦宸翔端起酒杯伸到了顧世鳴的面前，“岳父，為了當年雨薇的事，女婿向你賠不是了！”

顧世鳴這才爽快地端起酒杯站起身來，和秦宸翔碰了碰杯子，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。

幾乎與此同時，在場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淩淵的身上。

顧雨薇同情的目光，顧夫人殷殷期待的目光，對淩淵來說都遠不如宋錦瑟眼底的歉意和愧疚讓他來得難受。

垂在身體兩側的手下意識地緊握成拳，淩淵臉上依舊帶著無懈可擊的笑容，可那笑意卻半分也未到達眼底。

和淩淵夫妻一場，宋錦瑟對淩淵再了解不過了。她能夠感同身受地知道他現在心裏的那份憋屈，她甚至能從他那雙含笑的雙眸裏看到一絲讓人發寒的冷意！

這一刻，宋錦瑟忽然由衷地感受到了淩淵打從內心深處對顧世鳴的抗拒。

盡管他告訴她，他可以為了她考慮不再追究顧世鳴。可是其實從淩淵內心深處來說，這並非他的本意。

想來也是，不管顧世鳴有沒有直接參與殺死淩老爺子的計劃，可淩家之所以會變成今天這樣，顧世鳴絕對脫不了幹系。

若不是他將羅錦鳳送到淩老爺子身邊，淩淵的大哥大嫂不會死於那場車禍之中；淩淵的生母不會被老爺子遺棄，而淩淵這麽多年也不會受盡羅錦鳳的刁難也折磨；淩老爺子不會死，淩家這個近百年的世家也不會四分五裂！

如果羅錦鳳是直接的劊子手，那顧世鳴就是殺人不見血的暗器。縱然他沒有直接殺死淩老爺子，可淩老爺子終究是因他而死的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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